第六章 喜欢你很久了(2)
明镜就这么走了。
“一台学校厨房挂猪肉的铁架被推进医技楼地下室,有人把苏彩打昏,然后挂在铁架上,反锁在地下室里。”明镜说,“苏彩被挂猪肉的铁勾打成重伤,昏迷了一天一夜以后,自己打开门出来了。”
“嗯。”出乎杨诚燕的意料,绿彩既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否认,只是很安静的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自己打开门出来了?”杨诚燕扬起了眉,“被反锁的门?”
“是谁把你打昏的?”她问,顺便环视了一下房间,绿彩的房间虽然零乱,但很干净,很少灰尘,拍了拍裙子,她就在成堆的冥币上坐了下来。
“明镜、明镜、明镜……”绿彩喃喃的说,“明镜整天和苏白在一起,我讨厌他们在一起,明镜的眼睛很可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能的感觉到辞不达意,抓住了她的衣袖,“明镜是同学,所以我把他带回家,然后他就和苏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没有。”她微微一笑,“我看见他从东边来,我就从西边走了。”
“两年前,在医技楼地下室,发生过什么事?”她站在明镜面前,听了这些离奇的故事,她的眼神仍然很平静。
明镜的手指搭在眼镜上,他的手指白皙无暇,指节非常漂亮。她看着他的手指,“眼镜很干净,不用再擦了。”
十八楼的门紧闭着,里面也没有灯光。
“崔老师?”杨诚燕吃了一惊,“崔老师……”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那你……那你就是在那地下室里死了?”
“不管他是怎么打开的,事实上他打开门出来了,当然更可以怀疑有人给他开门。”明镜说,“不知道是谁把铁架推进地下室,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把他打昏,不知道是谁把他反锁在地下室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他开门。”他嘴角勾起一丝优雅的冷笑,“学校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后没多久,苏彩就退学了,苏白说他疯了。”
“我不要,我要吃杏仁。”
“他有什么不好呢?长得漂亮,成绩好,没有什么缺点,我想不出来明镜有什么缺点。”她耸了耸肩,“我喜欢明镜。”
她淡淡的捋了一下头发,她的头发简简单单的扎了个马尾,头发很直,捋起来手指之间的感觉很好,“我很崇拜明镜。”
“真的?”
她似乎踏入了一个别人的故事里,俊朗沉稳、事业有成的苏白;疯疯癫癫,自称是鬼的绿彩;优雅冷静,前程远大的明镜;每个人对自己的故事都有很合理的解释,听起来都很让人信服。谁说的是真的?谁是假的?莘子高中的学生,到底有谁是疯子?
苏白、苏彩、明镜之间,一定有更加复杂的关系。她看着明镜的背影,想起容颜秀丽脑子空空的绿彩,食堂在明镜离去以后空旷寂静得十分可怕,门外的月光映在台阶上,显得道路和道行树都特别黑暗。
“崔老师。”绿彩茫然的说,“是崔老师,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我,可能他打错人了。他……他……”
“因为——”明镜的声音嘎然而止,顿了一顿,他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淡淡的说,“我去上课了。”
“那这样他怎么会认识你呢?”绿彩又很懊恼的看着她,“你真笨。”
“你是鬼,难道不知道谁把你打昏的?”她说,“是谁?”
明天——再去看看那个鬼吧,她好奇,她承认。
绿彩看她坐了下来,也坐到地上,很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谁……把我打昏的……”
“为什么?”他睁大眼睛很不服气。
“那要怎么样才会认识呢?”她觉得很有趣,歪着头看绿彩,“如果是你的话,要怎么做?”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啊……”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这么想呢?”
“为什么要喜欢明镜呢……”绿彩轻轻嘀咕了一句,秀丽的脸上看起来像很懊恼的样子。
“我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有关苏彩的故事。”她走进房间,扣上了门,“我也是莘子高中的学生,我有个师兄,高三年的明镜……”她看着绿彩的眼睛,绿彩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惊奇的表情,“他说——两年前——你是他的同学。”
“是女生喜欢男生的那种喜欢吗?”他问。
“是啊,好漂亮的地方,不过这样的地方,要到哪里去找呢?”她悠悠的说,看了一下手表,“你饿不饿?我请你吃牛肉面。”
两个人之间有片刻的安静,绿彩神经质的手指在他自己的牛仔裤上划来划去,杨诚燕静静的看着绿彩房间墙上的灰尘和鞋印,在这个瞬间,她觉得很放松,心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打搅。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喜欢明镜,那是她隐藏得太好了,每个人的成长都面对很多压力和期待,对杨诚燕来说,压力也许更多,她的人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喜欢明镜是一种更大的压力,因为他太优秀了。
她伸出手拍了拍绿彩的头,改了话题,“明镜是怎么样可怕的人?”
“他说——两年前,你被人打昏,关进了学校医技楼地下室。”她安静的继续说,“是怎么回事?”
她点了点头,很感兴趣的看着明镜从容平静的眼神,优雅修长的身影。
“我明白啦,读高一的时候明镜是你的同学,他想见你哥哥,你把他带回家,他就常常和苏白在一起,你不喜欢他们在一起,对不对?”她耐心的拨开绿彩的手指,不让他抓住自己,绿彩的手指温暖柔软,难道鬼也有温暖的鬼吗?
“不知道。”他很老实。
她径自伸手去拧门把,印象中绿彩并不锁门。果然“咯啦”一声,门应手而开,门内一片漆黑,一个什么东西尖叫一声从她脸侧掠过,呼的带起一阵微风。灯光乍然一闪,绿彩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捏着个星型的钙化物,说不上是什么东西。他看到杨诚燕显然很开心,手舞足蹈,“你下午都没来,人家等了好久呢。”
“先找一片好大好大的草地,草地上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树,树上开着白色的花,花瓣和风一起飘啊飘的,到处都是很香的味道……”他说,“天空上都是星星,没有月亮,你就对明镜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不知道……”她说,“初中我们就在一个学校,明镜一直都是很优秀的,他不认识我,到现在也不算认识。”
“他认定自己是鬼需要其他东西的死亡来延续他的生命,只不过是他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为苏白的谋杀和虐杀行为作一个非常勉强的解释而已,他爱苏白,所以他为苏白的行为编造理由,然后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编造的理由,所以他就疯了。”明镜说,“他不一定是天生的疯子,但一定是天生很容易变成疯子的人。”
“是,很喜欢。”她很坦诚的说。
十六楼又没有灯光,转了几圈楼梯,上了十八楼。
“才不是呢!我早就死了!我六岁那年就死了!才不是在地下室死的,不是不是不是!”绿彩拼命摇头,一双眼睛极度恐惧的瞪着她,“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要……不要……”他本能的要说“我不要看见你”,那是他见到苏白习惯说的话,但瞪着杨诚燕,他“不要”了好久,最终没有说出来,漂亮的眼睛一红,却要哭了。
第二天是个雨天,天空阴霾,下着小雨。晚上吃完晚饭以后,杨诚燕穿了一双靴子,口袋里带了十块钱,走到了九坟巷三十五号。她没有撑伞,因为雨不大,走到九坟巷三十五号的时候,踏上台阶就是一步一个脚印。
“我……”绿彩的眼睛会说话一样,清清楚楚的映出他本来不想说,犹豫了一下,勉勉强强承认了,“嗯。”然后很快他又强调,“明镜是个很可怕的人……我……他……他……”
但在绿彩这里,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绿彩是笨拙的、偏执的、神经质的,无论他是什么样,总之是无害的。彩不会伤害任何人,他是个弱者,无论他是鬼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夜里的这栋楼越发诡异,一楼到九楼是没有灯的,一片死寂,像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半个人在这里住过,到处布满了灰尘。杨诚燕以手电筒钥匙扣的光线照着楼梯,她的钥匙扣发着幽幽的蓝光,照着登上台阶的靴子,有些时候,她自己都错觉,她其实是一个前来谋杀谁的凶手。十楼以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在打麻将,整栋楼就像个麻将馆,呼喝声、笑声、骰子声和麻将声此起彼伏,酒气弥漫在每一个打开的房间门口。这个时候,静静上台阶的杨诚燕觉得自己是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幽灵,穿过别人的世界,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嗯。”绿彩说,“我讨厌明镜。”
“真的。”
他突然来了兴趣,睁大眼睛看着她,“那你给他写过情书没有?”
“牛肉面比杏仁好吃。”
杨诚燕凝视着明镜,“你是明衡的侄子,所以关心苏白和苏彩的事,但除了他自己承认谋杀明衡,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就算他承认了,他是天生的疯子,也不可能被判刑。既然苏白和苏彩都离开了莘子高中,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追查苏彩的下落?”她说话条理清晰,语调很平静,像从不愿触怒谁,但偏偏真实得一字一字刺入人心底。